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个人描述

雪漠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,甘肃省专业作家,国家一级作家,被甘肃省委省政府等部门授予甘肃省优秀专家、甘肃省领军人才、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、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等称号。 雪漠的文学代表作为长篇小说《大漠祭》、《猎原》、《白虎关》、《西夏咒》、《西夏的苍狼》、《无死的金刚心》、《野狐岭》等,其学术代表作为代表作有《光明大手印》书系。其作品入选《中国文学年鉴》和《中国新文学大系》,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、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、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、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诸多重要奖项,入围 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和第五届国家图书奖,登上中国小说学会2000年中国小说排行榜。雪漠文化网网址:www.xuemo.cnEmail:xuemo1963@163.com QQ:417825705

【小说】雪漠:人还不如尿脬

2015-06-16 07:33 阅读(?)评论(0)

【小说】雪漠:人还不如尿脬

 

孟八爷家在村子的最北头,是个没有院墙的“明庄子”。孟八爷不喜欢拘束,老婆子一过世,他就和花球爹分家另过了。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。

 

孟八爷坐在院里的一段木头上,在夜色里凝成块石头。那条黑狗蹲在他身旁,也凝成块石头。

 

四周很静。远离了村里的喧闹和挤压,静出一种萧条冷落,也静出一份淡漠超然。一抬眼,便可望见月光下的田野。一切都显得朦胧模糊,又因之透出相应的遥远空旷来。除了隐约可闻的“促织”的吱吱叫声外,便剩下秋风吹动树叶的哗哗了。

 

静立片刻,灵官的心仿佛被水洗了似的清凉。许多喧嚣远去了,近的是奇妙的朴素的静穆。他不忍打破这静穆。

 

孟八爷不声不响往旁边挪挪身子,让出一段木头。灵官坐下,摸摸黑狗的头。黑狗便舔舔他的手。孟八爷自言自语地说:“天凉了,一年又过去了。夜里长脖雁叫呢,今年冬天冷得苦。”

 

灵官没应声。孟八爷梦呓般的声音慢溜溜像喝米汤,一直流到他心里,化了许多疙瘩。他沉浸在这种氛围里,觉得话语是多余的。

 

孟八爷又说:“你看,树叶儿一次次黄了,人一个个死了。细细想来,怪有趣呢……啥都在哗哗地变个不停,啥都是假的……黄胡子是前年的今天死的。那可是个厉害人呀,啥都干了,斗人,打人,坑人,害人,当然也救人。现在,怕是只剩下骨头了吧……还有他的婆姨,那个大脚婆娘,能干得很,啥都难不倒她,也死了,坟也平了……啥都没了。早年,大沙河里树多,水大,野狐子多。现在,嘿,树也没了,狐子跑了,水也剩下饮猫儿的了。过几年,谁知道又是咋样呢……有意思得很。细细想来,真是有意思得很。”

 

灵官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沧桑感,想说啥,又觉得啥也说不出心头的感受,索性闭了口,叹口气。

 

“天也变了。早些年,雨多,雪也多。铜钱大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,雀儿头大雪能埋了靴子。现在,少了,啥都少了。天旱了。变个啥样儿呢?你说,变来变去,能变成个啥样儿呢?”

 

“管他呢?变成啥变啥。”灵官说。

 

“对,管他呢?可看来,有意思得很。几十年了,看得多了,经的也多了,啥事儿也有趣。骗人的叫人骗了,坑人的叫人坑了,斗人的叫人斗了,厉害的也没厉害出个啥名堂,富的也没富出个啥结果。都一样,终究都一样。一个土馒头,把啥帐都算了。”

 

灵官说:“就是。可人都看不透这个。”

 

“看透了就不疯了。真都疯了,你看,追钱的,追权的,追啥的,都疯了。都是假的。追来追去像狗追了个尿脬,一咬,迸的一声,空欢喜。啥都没有,都是假的。临亡了只是四块棺板……现在好多人连棺板都没有,只有个匣子。你说,一群狗追个吹气的尿脬,可笑不?……还不如尿脬呢。尿脬还有一块臊皮,而人,啥都没有。眼一闭,啥都没有。”

 

孟八爷用手抚抚黑狗的头。黑狗喉间咕噜几声,仿佛很理解他的话。黑狗已经老了,常见它身上吊着一疙瘩一疙瘩的皮毛。灵官不知道它的确切岁数。记得小时候,常和这狗玩。那时,它还是年轻雄壮的公狗,常常追逐漂亮的母狗,追上就干那不要脸的事儿。灵官几次看到娃儿们把它和跟它“连了裆”的母狗打得吱哇乱叫。现在,它老了,也不可能再有“连裆”的好事了。追忆往事时,它是否也有人似的惆怅呢?

 

孟八爷又说:“听过猴子捞月的事吗?啥都是那个假月亮。知道了那是个假月亮,就不去捞了。可问题是猴子们都当它是真的,就去捞,费个九牛二虎之力,一捞,哗--,散了。聪明的知道那是假的,不聪明的,还以为月在水底呢,一头栽下去,完了。到死还不知道那是假的。你说,可笑不?……黄胡子,啥没干过?威风大的那阵子,皇帝老子一样,想睡谁的女人,就睡。临亡了,啥?都是假的。现在,嘿,都没了,只剩下几根骨头。再过些年,骨头也没了。都这样。你看北柱妈,年轻时,画上人一样,红处红,白处白。现在,那红呢?那白呢?啥都没了,老眉枯攒的。啥都一样。你还小,还看不出这些。到老,就明白了。”

 

灵官觉得自己头皮渐渐麻了。他感到灵魂深处有种震撼。心随之灰了。一切都变了样子。一切都像年代久远的画一样,无论画面如何清晰,总透出一种过时的霉味,心随之平静了。想到猛子的所为,便感到有些滑稽。几次,莹儿在他心头晃过,竟也晃不去心头的淡漠。

 

月亮缓缓地在云层里移动着。是云层移?抑或是月亮移?不知道,反正在动就是了。没有院墙的院里很静。风很清。黄叶哗啦啦响。孟八爷望着很远的地方,又像啥也没望。黑狗也痴了似的,不知是老得懒得动了,还是经的多了,已没再叫它动心的东西了。

 

灵官的身心都化了。

 

遥闻一声犬吠。

 

——摘自长篇小说《大漠祭》雪漠著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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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最后修改于 2015-06-16 08:01    阅读(?)评论(0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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